逃離北上廣到非洲，我還是買不起房
本文轉載自“新周刊”
作者 | 晏非
如今的非洲，像極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。要投資要“淘金”，還來得及。只是，在非洲奮斗，也許不止賺錢那么簡單。
上一線城市打工十幾年，供不起當?shù)匾惶追孔拥姆抠J，還要面臨中年危機。狠下心創(chuàng)業(yè)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市場已成紅海，房租、水電、員工薪酬都沒那么好對付。越來越多的人發(fā)現(xiàn)，機會在別處。
但如果不是朱一旦，“非漂”這個詞，或許不會在今天獲得爆發(fā)式的討論。
朱一旦宇宙的設定，早已借助短視頻平臺深入人心，前陣子又靠暗懟B站宣傳片《后浪》的視頻《非浪》出了圈。
有人在彈幕里感嘆：“后浪講的是1.3億年輕人中1.3萬人的生活，而非浪（講的是）剩下的人的生活?！?/span>
誠然，提起非洲市場，創(chuàng)投圈的人或許依然會雙眼放光。這片幾乎尚未得到開墾的商業(yè)土壤，還處于開個紡織廠就能上新聞的階段，也無怪乎有越來越多的人到非洲尋求暴富的機會。
但真到了這里，人們探討更多的并不是VC、PE、風投、天使輪等虛幻的名詞，而是瘧疾、埃博拉、搶劫甚至槍戰(zhàn)，以及“什么時候回家”。
“若不為賺錢，誰要來非洲”
上世紀八九十年代，中國市場的機會俯拾皆是。當年的奮斗者，逐漸成長為今天的富一代。而遺憾未能成為富二代、又認為在中國奮斗無望的年輕人，開始將目光轉向非洲。
2017年到剛果（布）工作的阿亮，目前在一家中資民營石油公司做財務。這家公司于2013年將業(yè)務拓展到非洲，目前已有上千人的規(guī)模，中國員工和非洲員工各占一半。
談及最初的契機，除了想獲得更多的人生體驗，最大的驅(qū)動力還是錢：“在國內(nèi)一年才能存?zhèn)€一兩萬，到非洲一個月就賺到了。為什么不來？”
因為公司包吃住，阿亮日常不怎么花錢，悉數(shù)寄回家存起來。十幾個人在二十多公里外的郊區(qū)開采石油，住公寓酒店式的院子。公司有自己的農(nóng)場，種蔬菜養(yǎng)家禽，以滿足日常所需。
工作辛苦，阿亮每5個月休息一次，一休就是1個月，但他已經(jīng)有3個春節(jié)沒回家了。工作之余，他看看書打打球，和中國同事一起聚會燒烤。如果不是身邊的黑面孔，或許還會覺得自己仍身在中國。
但是離了公司，他們并沒有太多的娛樂場所可去。物價普遍偏高，吃、用、住的價格基本是國內(nèi)的1.5倍，這讓他們更愿意留在宿舍。
李鑰則是因為專業(yè)的關系初涉非洲大陸。英語專業(yè)畢業(yè)，迷茫之下進入了一家口譯機構，陰差陽錯到烏干達支教，后來順勢留下在當?shù)毓ぷ鳌Ｒ荒臧牒筠o職回國，卻又因為家族中的藥劑生意，得以重返非洲。
在海邊長大的李鑰，也喜歡看烏干達的河海。/受訪者供圖，維多利亞湖邊
然而，非洲給他們的初印象，卻并不美好。
在國內(nèi)幾小時能辦成的事情，在非洲要耗費好幾天。Deadline追著你，你追著辦事員，辦事員當無事發(fā)生。
基礎設施也不如人意。在剛果（布），幾乎一天一斷電、一月一停水，信號只有3G，買流量還特貴。發(fā)發(fā)微信可以，刷短視頻就吃力了。
即便沒有新冠，原先聽著覺得遙遠的瘧疾、埃博拉，到這里就是近在咫尺的距離。阿亮的同事小何得過瘧疾，發(fā)燒、驗血、打針好一頓折騰。所幸，他們沒有近距離接觸埃博拉的機會。
無處不在的治安隱患也在威脅著他們。一個人出門是不可能的，落單極易被搶，還有可能人頭落地。
為了防范獨自在外打電話時被搶，有些人只買百來塊的便宜手機，一見有人靠近就趕緊揣兜。在肯尼亞一些治安堪憂的地區(qū)，會有一些交警攔下中國人的汽車，以諸如“輪胎沒氣不能上路”等由頭隨意罰款。
阿亮出門基本有公司的司機接送，司機忙不過來時才選擇打的。/受訪者供圖
阿亮甚至親歷了一場槍戰(zhàn)。
一天夜里，阿亮被槍聲驚醒。一打聽才知道，院子外面突然來了一輛皮卡，下來5個帶槍的非洲人，意圖翻進院子實施搶劫。院內(nèi)的軍警連開4槍，才讓阿亮他們幸免于難。
究其原因，還是因為窮，以及收入水平不平衡。貧富差距之大，甚至達到了魔幻的地步。
在人口1800萬的埃及開羅，有個商場叫the Mall of Egypt（埃及購物中心）。在當?shù)厝搜壑?，它甚至比上海的任何一個商場還要大。但就在這個商場不遠處的老市區(qū)，有一片名為the city of dead（死人城）的墓園，近100萬流離失所的人住在這里，更有1100萬人只能住進違章建筑。
上為埃及購物中心，下為死人城。/官網(wǎng)&Wiki
在烏干達，清潔工平均月薪約500元人民幣，警察也只能拿600-700元人民幣，連吃飽都很勉強。但在李鑰看來，烏干達已經(jīng)算是非洲大陸上最安全的國家之一了。
錯過非洲，天理不容？
但在資本家看來，越窮越亂的地方，或許越有商機。而那些已經(jīng)在這里成功的企業(yè)，更加深了人們的向往。
被戲稱因瘋狂刷墻打廣告而帶動了當?shù)赜推岙a(chǎn)業(yè)的傳音手機，用14年的時間在非洲站穩(wěn)了腳跟，如今已是占據(jù)非洲手機市場半壁江山的龍頭。
傳易公司此前推出的“非洲版網(wǎng)易云音樂” Boomplay，在2019年年底達到了6500萬的用戶量，是非洲最受歡迎的音樂流媒體之一。如今他們正以Boomplay為基礎，成功打造了“非洲版抖音”Vskit。
巨頭們的布局也早已鋪開。早在2015年，騰訊微信就開始了在非洲的擴張之路，而阿里巴巴也于2017年迎頭趕上，在非洲啟動互聯(lián)網(wǎng)創(chuàng)業(yè)者計劃。
但非洲真的有那么多中國互聯(lián)網(wǎng)企業(yè)嗎？至少我得到的回答是，并沒有。
就阿亮觀察，身邊的中資企業(yè)不多，大的是建筑、黃金、石油公司，小的則是超市、餐廳一類。李鑰看到的，則是房地產(chǎn)、水利、電力等基建類公司占多數(shù)。
想想也是，馬云去當了評委的非洲創(chuàng)業(yè)選秀節(jié)目Africa's Business Heroes（非洲商業(yè)英雄）上，見的是用廢棄輪胎造鞋的赤腳姑娘，是構建自來水網(wǎng)絡的工程師，是致力于實現(xiàn)醫(yī)院血源信息互通的年輕媽媽……這些具有商業(yè)前瞻性的年輕人，還在解決非洲人最基本的生活健康需求，遑論消費升級。
非洲女性企業(yè)家數(shù)量之多，令人意外又驚喜。/Africa's Business Heroes宣傳片截圖
“要搞互聯(lián)網(wǎng)企業(yè)，也得有衛(wèi)星支持才能做呀。就3G信號，有什么搞頭？”阿亮吐槽。
沒錯了，基建正是創(chuàng)業(yè)者在非洲開展互聯(lián)網(wǎng)項目創(chuàng)業(yè)的痛腳。在當?shù)?，水電、公路、信息，沒有一個是基礎過硬的。除此之外，部分非洲國家的消費水平，才相當于國內(nèi)四五線城市，這讓創(chuàng)業(yè)者很難鋪開戰(zhàn)線。
非洲有太多吸引人的條件。人口紅利大，預計2050年將超過25億，屆時世界約50%新生人口將由非洲貢獻。
但這么多非洲人，卻不見得都是好用聽話的雇工，也未必是輕易能割得下的韭菜。
正如前文所提到的，非洲效率不高，勞動者普遍懶散拖沓，今朝有酒今朝醉，非工作日基本不上班，甚至不怎么考慮儲蓄。
相比之下，在非的中國人因為勤勉得過分，甚至讓當?shù)厝水a(chǎn)生了“來到非洲的中國人是囚犯”的揣測。而正是中國人的細致、高效，讓他們在基建類行業(yè)一路吃香。
阿亮說，這是油井里排出來的天然氣，需要用管子排出來并點火燃燒，否則會造成污染。/受訪者供圖
另一方面，即便消費潛力巨大，短期內(nèi)基礎建設上不去，也很難帶動市場的發(fā)展。各地差距過大，讓所謂的經(jīng)驗也不具備普適性，一切都要靠創(chuàng)業(yè)者自己摸索。
如今的非洲，像極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。要投資要“淘金”，還來得及。只是，在非洲奮斗，也許不止賺錢那么簡單。
在非洲10年，已查無此人
在非洲的中國人多嗎？烏干達約有3萬，肯尼亞約有4萬，阿爾及利亞在2016年就超過10萬了。但這些“非漂”，大多數(shù)都是“過客”。對當?shù)厝藖碚f，“非漂”既奪走了他們的工作機會，又賺走了他們的錢，絕非善者。
滿打滿算，李鑰在非洲待的時間也不到兩年。加上項目剛起步，一切對她來說還很新鮮。但對于眼下被疫情困住、開始為婚姻大事焦慮的阿亮來說，非洲已經(jīng)不是久留之地。
即便只是待了3年，阿亮在回國休假的時候，也已經(jīng)感覺到無法跟上國內(nèi)的節(jié)奏。
大家懷揣著“賺夠錢就走”的心來，對晉升、上位之事并不太看重，工作氛圍相對單純。再回到國內(nèi)激烈的競爭之下，未必能很好地實現(xiàn)心態(tài)上的轉變。
加上國內(nèi)的變化日新月異，即便是幾天沒刷微博，可能都聽不懂年輕人在說些什么。要是在非洲待上個10年，跟國內(nèi)的親友怕是一點共同話題都不剩了。
而非洲人的隨遇而安，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長留于此的中國人。阿亮的同事老金，20多歲去了剛果（布），如今40多歲，早已斷了離開非洲的念頭，只偶爾回國探望妻兒。
烏干達的一家印度餐廳，每周六晚上都有樂隊演奏。圖為一個踩高蹺跳舞的本地人，正在與觀眾互動。/受訪者供圖
在國內(nèi)缺失的存在感，有一部分人決定就在非洲找回來。
因為工作的關系，在非中國人的收入普遍比當?shù)厝烁吆芏?，居家有保姆，出門有司機，同等收入水平下，顯然在非洲的生活會更滋潤。有些人順勢就在非洲定居，租一套2000多平方米的帶院別墅，過起非洲的桃源生活。
為什么不買房？要知道即便是非洲，房價也能高得嚇人。
東非塞舌爾，均價約6萬元人民幣/平方米，比上海的均價還高。南非主流城市均價約為2.8萬元人民幣/平方米，法屬留尼汪均價為1.52萬元人民幣/平方米，算起來可能還不如回老家買房劃算。更何況，還有看不見的高額稅費。
繁華的坦桑尼亞港口城市達累斯薩拉姆。/《
據(jù)說在非洲生活久了，有可能會走向兩個極端。一類，是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，靠頭腦和經(jīng)驗，一步步成為當?shù)氐木ⅲ涣硪活?，則是在公司的包辦之下，活成只會工作、卻逐漸全面喪失生活技能的人。
回不去的故鄉(xiāng)，留不下的異地。如果再給他們一個機會，不知道那些遠道而來的“淘金者”，究竟是選擇做一個堅定的“非漂”，還是從容接受來自北上廣深的捶打？
不向前走，誰也不知道自己將會走向何方。/受訪者供圖
（文中受訪者阿亮、李鑰、小何、老金皆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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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載自：南風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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